
我看着银行回单上那个刺眼的“60000.00”,心脏猛地收紧。
厅里下拨的会议经费明明是6000元,小数点却往前挪了一位。
这多出来的五万四,像一枚定时炸弹,悄无声息地躺在县财政账户里。
我拿着原始的审批单,一路坐车赶到省办公厅,找到了相熟的秘书林远山。
他听完我的来意,脸色瞬间变得复杂。
没有回答我的疑问,只是指着他桌上刚刚送达的一份红色封皮机要文件,声音低沉而急促。
陈明,你先看这个文件。
01
我是陈明,宁城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,分管财务和会务。
宁城县是全省出了名的贫困县,财政一直紧巴巴的。
最近,省里决定将一个重要的"全省乡村振兴现场推进会"放在我们县召开。
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,不仅能带来关注度,更能争取到实实在在的资金。
但伴随而来的,是巨大的会务压力。
我们向省里申请了一笔前期筹备经费,最终审批下来的是6000元。
虽然杯水车薪,但好歹是官方认可。
昨天下午,我让财务小李去银行打印账户明细,核对经费是否到账。
小李回来时,表情就有些不对劲。
"陈副主任,钱……钱是到了。"他把回单递给我,眼神里充满了困惑。
我接过回单,只扫了一眼,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。
回单上,转账金额那一栏,清晰地印着"陆万元整"。
6000元,变成了60000元。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保持镇定。
"小李,你再仔细看看,是不是看错了科目?"
"没有,陈副主任,我核对了两遍,转账单位就是省厅财务处,备注写着‘宁城县乡村振兴会议前期经费’。"
我拿出我们县里提交的《经费申请报告》和省厅盖章的《经费批复函》。
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:"批复会议前期经费,人民币陆仟元整。"
这五万四千元的差额,不是小数目。
对于我们这种贫困县来说,五万四可以做很多事情了,但对于省厅来说,可能只是一个粗心的手误。
体制内最怕的不是没钱,而是"来路不明"的钱。
每一笔钱都要对应相应的审批和科目。
这多出来的钱,一旦审计起来,责任人就是我这个分管副主任。
我立刻拿着文件和回单,找到了办公室主任王志刚。
老王主任五十多岁,经验丰富,但为人处世奉行"多一事不如少一事"的原则。
他戴上老花镜,眯着眼看了看回单,又看了看批复函,眉头锁得死死的。
"老陈啊,"他推了推眼镜,"这事……很蹊跷。"
"是啊,王主任,我怀疑是省厅那边转账时,数字输错了。"
"输错?"王主任摇摇头,"省厅财务处那帮人,都是老油条了,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犯?他们转账都是有复核机制的。"
他思考了一会儿,手指轻轻敲着桌子。
"咱们县里现在缺钱不缺钱?"他问。
"当然缺。现在筹备会议,处处都要用钱。"
"那不就得了。"王主任语气放缓,带着一丝微妙的暗示,"既然钱到了,是省里给的,就说明省里是认可这个额度的。也许是批复文件还没来得及改,但实际上已经按六万拨付了呢?"
我听出了王主任的意思,他是想让我把这笔钱"消化"掉,当作是意外之财。
"王主任,这不合规矩。就算省里想给六万,也得有正式文件。现在批复只有六千,这五万四就是悬账,一旦审计,我们说不清楚。"我坚持原则。
王主任叹了口气,知道拗不过我。
"老陈啊,你就是太轴了。行,按规矩办。你先跟省厅财务处那边电话沟通一下,看是不是操作失误。如果他们说没错,你就不用管了。"
我明白,王主任只是想让我走个过场,把责任推给省厅。
我拨通了省厅财务处的电话。
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生硬,听我说完情况后,只扔下一句:"我们这边核对无误,以到账金额为准。"就挂断了电话。
"以到账金额为准?"我对着手机发愣。
这回答太敷衍,也太反常了。
越是反常,越说明这笔钱的背后有问题。
为了避免县里的领导知情后做出不当决定,我决定不经过县里,直接拿着批复函和回单,去省办公厅找人当面核实。
去省城需要坐三个小时的火车。
我请了半天假,匆匆踏上了前往省城C市的列车。
火车上,我反复琢磨着这件事。
6000元,是正常会议的规格。
60000元,却是超规格的。
这笔钱,像是谁特意打过来,却又刻意不留痕迹的。
难道省里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?
02
到了省城,我直奔省政府大楼。
省政府办公厅,是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眼中的"天庭"。
这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,都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。
我提前联系了林远山。
林远山比我年轻几岁,是办公厅的综合一处副科长,主要负责省政府日常行政事务,我们因为工作关系打过几次交道,还算熟悉。
我站在办公厅门禁前给他打了电话。
"老陈?你到省城了?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。"林远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。
"出了点急事,关于我们县会议经费的。"
"哦,那你等我一下,我现在下去接你。"
几分钟后,林远山快步走了出来。
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,但神色比电话里更显凝重,眼底有明显的血丝。
"老陈,走,先去我办公室说。"他领着我刷卡进入了办公大楼。
一路走来,我发现办公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。
平时这里虽然忙碌,但总是井然有序,带着一种高效的平静。
今天,却能感觉到一种低沉的紧绷感。
几个工作人员在走廊里低声交谈,见到林远山后立刻噤声。
电话铃声响个不停,但接电话的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。
林远山的办公室不大,但窗明几净。
他给我倒了一杯水,示意我坐下。
"说吧,什么急事,让你亲自跑一趟?"林远山问。
我没有拐弯抹角,直接将那份6000元的批复函和60000元的回单放在了他的桌上。
"远山,你看,这是厅里批给我们的前期经费。但实际到账是六万。我跟财务处那边核实了,他们说以到账为准,但没给出任何解释。这五万四的差额,我必须弄清楚。"
林远山拿起文件,先是看了看批复函上的红色印章,又拿起银行回单,盯着那个"60000.00"看了足足有半分钟。
他的表情从凝重,迅速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。
他没有像王主任那样劝我"消化"这笔钱,也没有像财务处那样敷衍。
他只是沉默着,眼神复杂地盯着我。
"老陈,你……你有没有跟你县里的领导汇报?"他突然问。
"汇报了。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先查清楚。我担心这笔钱来路不明,或者说,它背后的用意不简单。"
林远山把文件合上,推回到我的面前。
"老陈,你很谨慎,这是好事。"他轻声说,"但是,有些事情,查得太清楚,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。"
我心头一震。
林远山的话,已经明显暗示了这笔钱不是简单的操作失误。
"远山,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?"我追问。
林远山没有直接回答,他起身走到窗边,隔着玻璃看向楼下的花园。
"老陈,我跟你说个事儿。今天一早,办公厅来了好几拨人,都是平时很少露面的。"
"是吗?有什么特殊会议吗?"
"不是会议。"林远山转过身,声音更低了,"是关于‘纪律巡视’的。"
纪律巡视。
这四个字,像一把冰冷的刀,瞬间刺穿了办公厅表面平静的伪装。
03
"纪律巡视"通常意味着对高级别领导的审查。
这和我们县的6万经费有什么关系?
我正想开口询问,林远山的手机响了。
他看了一眼号码,立刻接听,语气瞬间变得极其恭敬。
"是,李厅长。我明白……好的,我马上安排。"
挂了电话,林远山深吸一口气,脸上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倦色。
"老陈,我得去趟会议室,有个临时紧急会议。"
"是关于巡视的事情吗?"我忍不住问道。
林远山犹豫了一下,没有否认,只是说:"省里最近事情多,你也知道,我们这儿跟打仗一样。"
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和回单:"你这事儿,我知道了。你先在我这儿等我一下,我争取半小时回来,然后我们再仔细研究。"
我点头,表示理解。
在办公厅,领导的临时召唤是至高无上的命令。
林远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,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。
我端起水杯,喝了一口。
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。
我开始观察林远山的办公桌。
桌上文件堆叠得很高,看来他最近确实很忙。
在最靠近他的地方,压着一个红色的信封。
信封材质厚实,封口处打着火漆印,印章的纹路清晰而庄严。
这是机要文件。
我立刻移开了视线,体制内的规矩,对机要文件要保持绝对的距离和敬畏。
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我的那份批复函和回单上。
6000元和60000元,如此巨大的反差,背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错误。
我猜想,是不是省里某个领导为了"照顾"贫困县,私下授意多拨付了一笔钱,但因为没有正式批文,所以只能通过这种"操作失误"的方式打过来?
如果是这样,那这位领导的出发点是好的,但做法是违规的。
可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财务处会告诉我"以到账金额为准"?
这不像是私下操作的手法。
正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,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、神情严肃的中年人。
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,托盘上放着一个红色的文件袋。
他看到我这个陌生面孔,明显愣了一下。
"你是?"他问道,声音有些沙哑。
"我是宁城县政府办公室的,在等林副科长回来。"我立刻站起身,恭敬地回答。
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,眼神里带着审视。
"林远山呢?"
"他去开临时会议了。"
中年人点了点头,然后将托盘上的文件袋放在了林远山的桌上。
"这是从省委那边刚送过来的,让他马上处理。"
他说完,没等我回应,就转身离开了。
我看着桌上那个新增加的红色文件袋,它和之前那个火漆封印的机要文件放在了一起。
办公厅的紧张气氛,似乎正在通过这些不断送达的机要文件,传递到每一个角落。
我隐隐觉得,我带来的这6万元的问题,可能和这些文件,和"纪律巡视"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04
大约过了四十分钟,林远山才推门而入。
他额头渗着汗,显然会议的气氛并不轻松。
他进来后,先是看到了桌上的文件袋,脸色又沉了一度。
"老陈,久等了。"他歉意地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疲惫。
"没事,远山,你先忙。"
林远山没有急着打开文件袋,而是走到饮水机旁,给自己接了一杯冰水,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他重新坐回椅子上,看向我。
"老陈,你的事情,刚才开会的时候,我顺便侧面了解了一下。"
我心中一喜:"怎么样?是财务处操作失误吗?"
林远山摇了摇头,语气变得非常缓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。
"不是操作失误。财务处那边……是接到了特殊的指示,特批的。"
"特批?"我更加困惑了,"谁特批的?批复函上明明是6000元,难道没有正式文件吗?"
"没有正式文件。"林远山伸出手指,在桌面上轻轻敲击,"这才是问题的关键。这笔钱,不是走正常预算流程的。它是一笔……‘预留’资金。"
"预留资金?"这个词在体制内很敏感,通常意味着某些应急或者不可公开的项目。
"对。而且,这笔钱,是李厅长亲自过问的。"林远山压低声音,说出了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名字。
李厅长,省发改委的重要领导,也是这次乡村振兴会议的主要推动者。
我感觉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简单的经费问题。
这笔钱,已经和省里高层的动向挂钩了。
"李厅长…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如果他想多给,完全可以走正式程序,修改批复金额啊?"我问道。
林远山没有直接回答,他目光越过我,落在了他桌上的那堆文件上。
他指了指刚才那个黑制服送来的红色机要文件袋,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颤抖:
"老陈,你刚才问我,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。"
"现在,我告诉你。你先看这个文件。"
他的手指向了那个封口紧密的机要文件袋。
我的心跳骤然加速。
一个县级办的副主任,按理说连看这等机要文件的资格都没有。
但林远山此刻的眼神,是急切的、带着某种托付的。
"远山,这……"我迟疑道。
"你看,"林远山没有理会我的犹豫,他已经拿起了那个文件袋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丝决绝,"你带来的6万元,和这个文件,是同一天产生的。确切地说,是这个文件签发前的半小时,那笔钱打到了你县里的账户上。"
他没有打开文件袋,只是将其平放在桌面上,指着上面的抬头。
抬头印着一行严肃的字样:"关于李XX同志职务调整及相关工作的通知"。
"职务调整?"我皱紧了眉头。
"你仔细想想,如果一个大领导,在面临重大变动之前,突然通过非正常渠道,给一个贫困县拨了一笔‘预留’资金,这笔钱意味着什么?"
我瞬间明白了林远山的意思。
这笔钱,不是一个简单的"操作失误",它是一笔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"善后费",或者是某种"秘密任务经费"!
如果李厅长即将调离,甚至更糟——如果他面临审查,那么这笔在敏感时期被拨出的款项,就是他留下的一个"尾巴"。
林远山站起身,走到门口,警惕地看了一眼走廊,然后关上了门。
他重新回到桌前,将那份机要文件推到我面前,语气低沉,带着巨大的压力:
"老陈,你现在要做的,不是去追究这五万四的合规性。而是要弄清楚,李厅长在最后时刻,为什么要给你们宁城县打这笔钱。"
"这笔钱,是李厅长留下的一把‘钥匙’,它可能和这次的纪律巡视有关。它也可能,是为你,为宁城县,留下的一个巨大的……"
林远山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。
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,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。
"一个巨大的陷阱,或者,一个巨大的机会。"
他抬起手,轻轻撕开了机要文件袋的一角。
05
林远山撕开的口子很小,他迅速从中抽出了那份红头文件。
文件只有薄薄两页,但每一行字都重逾千钧。
我紧张地凑过去,目光扫过文件内容,瞬间,全身血液凝固。
文件标题赫然写着:《关于李建国同志停职检查并配合组织调查的决定》。
李建国,正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位李厅长。
我的脑子"嗡"的一声,像是被重锤击中。
果然!
省里发生的变动,比我们基层想象的要剧烈得多。
这不是简单的"职务调整",这是对一位高层领导的立案调查。
林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"就在半个小时前,李建国被带走了。这份文件,现在是绝密,还没有正式下发到所有单位。"
我感到脊背发凉。
我手里拿着的,不仅是一份银行回单,更是一条指向省里高层问题的线索。
"这……这和六万块钱有什么关系?"我尽量压低声音,喉咙有些干涩。
林远山将文件折好,重新放回袋中,动作利落而谨慎。
"关系太大了,老陈。李建国主管这次乡村振兴会议的筹备。他知道,一旦他出事,所有跟他相关的项目和资金都会被冻结,包括你们县那六千块钱。"
"那六万块钱,是李建国在他被带走之前,强行授意拨付的。他绕开了正常的审批流程,让财务处以‘操作失误’的名义把钱打过去。财务处的人知道事态严重,所以不敢多说,只是让你‘以到账金额为准’。"
"为什么是六万?"
"因为他给你们县留下的,不是一笔会议经费,而是一个秘密任务。"林远山语气凝重到了极点。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信封,递给我。
"这是李建国让我转交给你的。他交代,如果他出事了,让我把这个交给他信任的人。他说,宁城县的陈明,是少数几个敢于对经费问题提出质疑的人,说明你这个人有原则。"
我接过信封,感觉信封里装着几张纸,厚度不大。
"这是什么?"
"我不知道。"林远山摇摇头,"李建国只说,那六万块钱,是配合信封里任务的启动资金。他要求你,必须把这笔钱用在宁城县最需要的地方,而且,是隐秘地用。"
我打开信封,里面是三张折叠整齐的A4纸。
第一页,是一份手写的清单。
清单上列了三项内容,都是关于宁城县乡村振兴项目中的薄弱环节:
1. 宁城县双河村小学旧校舍修缮
2. 宁城县西山养殖户冷链运输车租赁
3. 宁城县会议宣传材料的补充制作
总计,刚好是60000元。
第二页,是一份简短的说明。
上面写着,由于项目审批流程复杂,且时间紧迫,特此提前拨付资金,要求宁城县政府以"会议经费"的名义,迅速将这三项任务落实。
第三页,则是一份承诺书。
承诺书上盖着李建国的私章,上面写着:如果将来审计追究,一切责任由他个人承担。
我看完后,内心翻江倒海。
李建国在被组织调查前夕,利用手中最后的权力,为自己推动的乡村振兴项目留下了"救命钱"。
他不是为自己贪污,而是为了让项目继续,不至于人走政息。
他知道,一旦他被查,这些项目会立刻停摆,而宁城县的会议也会受到影响。
他用这6万元,买了一份时间,和一份保障。
但同时,他给我留下的,也是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。
"老陈,你现在有三个选择。"林远山盯着我,声音恢复了平静。
选择一: 立即上报。
将这份机要文件和这六万块钱全部上交,说明情况。
结果是,你安全了,但宁城县的这三项任务会胎死腹中,你也会因为牵扯进李建国的案子,被审查很久,前途尽毁。
选择二: 保持沉默。
把这六万块钱退回去,当作没发生过。
结果是,宁城县错失这笔资金,会议筹备难度加大。
你虽然安全,但愧对李建国这份托付。
选择三: 按照李建国的清单执行。
把这六万块钱,悄无声息地用在刀刃上。
用会议经费的名义,办实事。
"如果选三,一旦出事,你就成了李建国的同谋。"我声音有些沙哑。
林远山苦笑一声:"同谋?老陈,你仔细想想,李建国为什么找你?他知道,如果他把这笔钱打给县财政局长,或者一个唯命是从的办公室主任,这钱很可能被挪用,或者被冻结。"
"他看中的,是你敢于质疑6000元变6万元的这份‘轴劲’。他相信,你会把这笔钱用到实处。"
"而且,老陈,你有没有想过,这笔钱,可能也是李建国留下的一条线索?"
"线索?"
"对。他留下的三项任务,也许正是他被调查的关键所在。尤其是那个‘双河村小学旧校舍修缮’,宁城县的贫困村,如果他想通过这个项目传递什么信息呢?"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李建国这份清单,可能不仅仅是项目,而是某种暗示。
我看着手中的清单,又看了看窗外省政府大楼的肃杀气氛。
我清楚地意识到,我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。
退,则安稳但平庸;进,则危险但有意义。
我深吸一口气,将信封仔细地收进了公文包。
"远山,谢谢你。"我说,"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"
我选择了第三条路。
为了宁城县那三项急需解决的问题,也为了探究李建国留下的真正秘密。
"你决定了?"林远山问。
"决定了。这笔钱,必须花出去,而且要花得漂亮,花得让人挑不出毛病。"
林远山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神中露出了赞许。
"记住,老陈。你现在扮演的,是一个‘善后者’的角色。所有人都盯着李建国,但没有人会盯着一个贫困县的6万元会议经费。这是你的掩护。"
"这件事情,你我心知肚明就好。回去后,别告诉任何人,包括王主任。"
我点头,起身告别。
走出省政府大楼时,C市的阳光依然明媚,但我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。
我带着李建国的秘密任务,回到了宁城县。
06
回到宁城县后,我立刻面临一个难题:如何将这6万元"会议经费"合理合法地花出去,同时完成李建国清单上的三项任务,并且不引起王主任的注意。
王主任还在等着我给他一个"省厅说以到账为准"的回复,好让他心安理得地把钱作为"会议预留"存着。
我找到王主任的办公室,语气平静地说:"王主任,我跟省厅财务处和办公厅都核实了。这笔钱确实是省厅特批的,因为他们发现我们县的会议筹备工作量远超预期,所以临时追加了预算,但文件还没来得及更新。"
"特批?"王主任的眼睛亮了,"我就说嘛,省里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!那就是六万块钱了?"
"对,六万。"我肯定地点头,"不过,这笔钱是专款专用。省厅那边要求,必须在会议召开前的两周内,把这笔经费全部落实到具体支出上,主要是用于加强会议的‘基础保障’和‘宣传力度’。"
我巧妙地将李建国清单上的内容,包装成了"基础保障"和"宣传力度"。
王主任一听是"专款专用"且"必须迅速花完",立刻收起了他想把钱藏起来的心思。
他最怕的就是钱砸在手里动不了。
"行,老陈,既然是省里催着花,那你就赶紧把预算做出来,直接走流程。"王主任松了一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,"你办事,我放心。"
有了王主任的授权,我立刻开始执行李建国的"秘密任务"。
首先是"宁城县会议宣传材料的补充制作"。
这最容易操作,会议临近,宣传材料多印一点,做一些高规格的画册,是完全合理的。
我找到县里的印刷厂,要求他们连夜赶制一批精美的宣传画册和会场指示牌。
这2万元,很快就通过正规的采购合同打了出去。
但这只是幌子,真正的核心是另外两项:双河村小学和西山养殖户。
我决定从最隐秘的"西山养殖户冷链运输车租赁"入手。
我以"会议期间保障特色农产品供应和运输"的名义,联系了西山村的养殖大户老张。
老张的养殖场是县里重点扶持的产业,但一直苦于没有冷链运输,产品卖不上价。
我没有直接给钱,而是以县政府的名义,与一家市里的物流公司签订了为期三个月的冷链车租赁合同,费用刚好是15000元。
这份合同的受益人是西山养殖户集体,但名义上是为了"会议后勤保障"。
在签订合同的时候,我特意跟老张聊了聊。
"老张,李厅长很关心你们西山村的养殖业啊。"
老张叹了口气:"李厅长真是个好官。去年他来调研的时候,就说要帮我们解决冷链运输的问题。可是后来他的秘书说,项目被卡住了,说是资金没批下来。"
"卡住了?"我心中一动。
这15000元的租赁费,就是李建国绕过审批、强行给西山村的"及时雨"。
这证实了我的猜测:李建国被查,很可能与他推进的这些"走捷径"的民生项目有关。
他可能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,或者在资金分配上违反了某些规定。
07
最困难,也是最关键的一项任务,是"宁城县双河村小学旧校舍修缮"。
双河村是宁城县最偏远的村落,那里的校舍已经破旧不堪。
我以"会议考察线路提前维护"的名义,带着办公室小顾和一名工程队的人员,驱车前往双河村。
在路上,我反复思考李建国把最大一笔资金留给校舍修缮的用意。
仅仅是为了修校舍吗?
还是校舍里藏着什么秘密?
双河村小学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,校舍是几十年前的土坯房,确实急需修缮。
我找到了村支书老王,说明来意。
"老王,这次会议,省里可能会把双河村小学作为考察点之一。我们得提前把校舍修缮一下,至少得保证安全和体面。"
老王激动得热泪盈眶:"陈副主任,你真是及时雨啊!这校舍问题我们反映了三年了,一直没钱,孩子们上学都提心吊胆的。"
我让工程队的人先制定修缮方案,重点放在屋顶和墙体的加固上。
在勘察现场时,我特意避开众人,进入了最破旧的一间教室。
这间教室是以前的档案室,堆满了老旧的桌椅和尘封的资料。
我仔细查看了墙体,发现其中一面墙,与其他三面墙的材料有些不同。
它似乎是后来加砌的。
我用手敲了敲那面墙,声音有些沉闷,不像其他墙体是实心的。
我心头一震。
难道李建国留下的"秘密",就在这面墙里?
我支开了工程队的人,借口说要单独测量尺寸。
我从小顾那里拿来一把螺丝刀,小心翼翼地撬动墙角的泥土。
果然,这面墙的内部,藏着一个用木板钉死的暗格。
我费力地撬开木板,暗格里赫然放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黑色硬物。
我心跳如鼓,立刻将硬物取出,塞进了我的公文包。
回到县城后,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,颤抖着打开了油纸包。
里面不是金钱,也不是信件,而是一个录音笔,和一张小小的U盘。
录音笔上贴着一张便利贴,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:"听,看,毁。"
我立刻将录音笔和U盘接入电脑。
录音笔里,只有一段长达四十分钟的录音。
录音的开头是李建国的声音,他似乎是在一个私密的场合,声音压得很低。
"……我知道,这笔钱不能动,但双河村那群孩子等不了。老刘,你听我说,如果能走正规流程,我绝不会让你帮我做假账。"
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,听起来像是李建国的下属。
"厅长,您这是玩火啊!王副省长那边盯着您呢,您现在把资金挪用到双河村的校舍项目上,一旦被查出来……"
后面的录音,是关于李建国如何顶着压力,将一笔用于"省重点形象工程"的资金,悄悄挪用到了双河村校舍修缮上的过程。
原来,这笔2.5万元,只是李建国挪用资金的零头。
他真正的目的,是利用修校舍这个项目,给双河村的孩子们建立一个安全的新校区。
但他的行为,触犯了省里某些高层推进形象工程的利益。
录音笔的最后,是李建国的声音,带着一丝悲壮:"如果我真的出事了,这录音笔就是证据。我没有贪污,我只是想让钱用到真正需要的地方。录音笔交给出事后第一个去修缮校舍的人,让他知道真相。"
我打开U盘。
U盘里是一个加密的文件,文件名是"Z"。
我尝试输入各种密码,都失败了。
看来,李建国并没有把密码告诉我。
我立刻想起了林远山的话:这笔钱,可能是李建国留下的线索。
我再看那张纸条:"听,看,毁。"
"听"我已经完成了,是录音。
"看"是什么?
是U盘里的文件吗?
"毁"是毁掉什么?
是毁掉证据,还是毁掉自己?
我反复琢磨着李建国给我的清单。
宣传材料、冷链运输、校舍修缮。
总计6万。
这6万,是李建国为自己挪用公款的行为,留下的一个"善后方案"。
他用这笔钱,迅速把这三个"违规"项目做成"既定事实",让后来的调查组无法推翻。
但我知道,我不能就此罢手。
U盘里的文件,才是真正的核心。
08
我开始以"会议筹备"的名义,频繁地与省里接触,试图从林远山那里找到关于U盘密码的线索。
然而,林远山那边的情况似乎更糟。
他回复我的信息越来越简短,充满了警惕。
"老陈,最近风声紧,不要主动联系我。你把手头的事情做好,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。"
我明白了,省里的调查已经深入。
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建国留下的那份清单上。
清单上的三项任务,一定隐藏着密码的玄机。
我重新审视三项任务:
1. 双河村小学
2. 西山养殖户
3. 宣传材料
数字:25、15、20。
我尝试用这些数字的组合作为密码,全部失败。
地点:双河、西山。
时间:李建国被查的那天。
我突然想到了李建国在录音中提到的一句话:"王副省长那边盯着您呢。"
李建国挪用的那笔资金,是用于王副省长推动的"省重点形象工程"。
我立刻联想到,宁城县的乡村振兴会议,就是李建国和王副省长之间的权力斗争的焦点。
李建国要用会议来展示真正的民生成果,而王副省长则更看重面子工程。
这时,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。
是王主任打来的。
"老陈,双河村小学的修缮进度怎么样了?省纪委突然打电话过来,问我们双河村校舍有没有在修缮计划里。"王主任的语气焦急。
"啊?省纪委?"我心头一紧。
"对!他们问得很细。你赶紧把修缮合同、资金流水全部整理好,明天一早我要看到。"
我意识到,李建国的事情已经牵连到宁城县了。
纪委的调查组,已经开始关注李建国"善后"的那些项目。
如果我不能在他们到来之前,把这2.5万元花得明明白白,并找到U盘的秘密,那我就危险了。
我连夜赶制修缮校舍的报告,并让工程队加快进度。
在整理资金流水的过程中,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。
李建国在录音中提到了"做假账"。
他挪用的资金,一定有个"假名目"。
我立刻查阅了省厅下发的关于"省重点形象工程"的原始文件。
那个项目代号,叫做"振兴一号"。
这给了我一个大胆的猜测。
我回到电脑前,尝试用"振兴一号"的拼音缩写作为密码:ZX1。
文件依旧显示密码错误。
我深吸一口气,再次看向李建国的清单。
双河、西山、宣传。
我突然意识到,李建国在清单上的描述,非常具体。
"双河村小学旧校舍修缮"
"西山养殖户冷链运输车租赁"
"会议宣传材料的补充制作"
我将这三个关键词的首字母提取出来:。
我尝试输入:。
"嘀"的一声,U盘文件被成功打开了!
文件里,是一份加密的财务报表,以及一封李建国手写的信。
我先打开了那封信。
信中写道:
"陈明同志: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我已经无力回天。那6万元,是我给宁城县留下的最后一笔‘合法’资金,用于掩盖我此前为双河村挪用资金的真相。U盘里的文件,是王副省长及其秘书利用‘振兴一号’工程贪污受贿的证据。我将它藏在双河村,就是为了让纪委的目光集中在我的‘违规’上,从而忽略真正的腐败。请你务必在纪委介入之前,将这6万元的项目全部做实。然后,将这份文件,想办法交给省纪委书记。记住,‘听’我的录音,‘看’这份文件,最后,‘毁’掉你自己所有与此事相关的痕迹。"
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李建国不是在为自己善后,他是在用自己的"违规"行为,作为诱饵,引爆一场针对更高层腐败的调查!
他把最关键的证据,藏在了最不起眼的贫困县校舍里,并用6万元的"小钱",引来了纪委的关注。
我拿着这份文件,全身都在颤抖。
我成了引爆省里官场地震的关键人物。
09
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。
如果我直接把U盘交给省纪委,我将面临泄露机要文件、私藏证据、与被调查对象串通等多重指控。
李建国让我"毁掉所有与此事相关的痕迹",就是在提醒我,要像他一样,走一条"违规"但正确的路。
我迅速做出了决策:我不能直接上报U盘,我要通过一个"合理"的渠道。
我首先将U盘里的所有文件,通过一个安全的加密邮箱,发送给了一个我信任的媒体人——一位曾在省报工作,现在已经退休的老记者。
我没有说明文件内容,只说这是一份涉及"省重点扶贫项目重大贪腐"的线索,请他匿名向纪委举报。
这样,一旦证据曝光,源头不会直接指向我。
接着,我开始"毁"掉痕迹。
我将李建国留下的录音笔和手写信,用碎纸机彻底销毁。
然后,我将U盘和公文包里所有关于6万元的原始文件,全部装进一个文件袋。
我决定利用明天王主任要查看报表的时机,来完成最后的"毁痕"。
第二天一早,省纪委的调查组已经提前到达宁城县,他们先是去了县财政局,然后直奔县办公室。
王主任急得团团转,他催促我:"老陈,报表呢?赶紧给我!"
我将那份详细列明了2万、1.5万、2.5万三项支出的报表递给了他。
"王主任,这是所有支出明细。双河村校舍的修缮合同也签了,现在工程队正在赶工。"
王主任看着报表,满意地点点头:"干得漂亮。这样查起来,我们县里就没问题了。"
这时,纪委调查组的组长,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,走进了办公室。
"谁是陈明同志?"
"我是。"我站起身。
"请你把关于双河村小学修缮项目的所有原始文件,带到会议室。"
我故作镇定,将那个装有U盘、原始批复函和银行回单的文件袋递给了调查组组长。
在递交文件的瞬间,我轻声对组长说了一句:"组长,这份文件袋里,有一样东西,您需要单独查看。"
我的声音很低,只有他听得到。
调查组组长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和审视。
他没有做声,只是默默收下了文件袋。
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我完成了我的任务:把证据交到了纪委手里,但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的把柄。
10
接下来的几天,宁城县一片风声鹤唳。
省纪委的调查组,在拿到那个文件袋后,立刻将调查重点从"李建国的违规"转移到了"振兴一号"工程的贪腐上。
我听说,王副省长和他的秘书被要求协助调查。
整个省厅的氛围,比我上次去的时候紧张百倍。
而宁城县的乡村振兴会议,非但没有被取消,反而因为李建国事件的曝光,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资源。
省委高层决定,要将这次会议办成一次"正风肃纪、务实为民"的典范。
双河村小学的修缮项目,也从原来的2.5万元零头,获得了数百万的后续资金,彻底重建了新校区。
西山养殖户的冷链运输问题,也得到了彻底解决。
宁城县的会议,最终成功举办,我因为前期筹备工作扎实,获得了省里的表扬。
在会议结束后,我接到了林远山的电话。
"老陈,你真是胆大心细。"林远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。
"远山,李厅长他……"
"他没事了。"林远山的声音有些激动,"纪委查清楚了,李建国挪用资金,全部是为了民生项目,没有一分钱流入私人腰包。他的行为虽然违规,但情有可原,组织上给予了宽大处理。"
"而王副省长那边,因为U盘里的证据确凿,已经正式立案审查。"
我悬着的心,终于放了下来。
李建国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,最终扳倒了真正的蛀虫。
而那6万元的"会议经费",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,精准地投入了水面,引发了巨大的震动。
我也因为这次事件,被调往县纪委工作,虽然职务没变,但工作性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我成了一个更懂得如何"用好每一分钱"的纪检干部。
在离任县办公室的那天,我最后一次来到双河村小学。
新校舍已经拔地而起,孩子们在宽敞的操场上奔跑。
我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容,心中明白,那6万元的经费,是我职业生涯中,办过的最值得的一件事。
李建国留下的那张纸条:"听,看,毁。"
我听了真相,看了证据,最终,我毁掉了自己安稳的职业轨迹,选择了一条充满挑战,但更接近正义的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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